这两天,一则新闻有关于「3G 退网」的新闻在媒体上引起了广泛的关注。

在这则《关于同意注销中国移动通信集团福建有限公司福州分公司 TD-SCDMA 基站的函》(以下简称《函》),提到了「同意注销你单位(中国移动)已经停止使用的 TD-SCDMA 基站 6535 个」。

换句话说,至少在福州市,「中国移动停止 3G 网络支持」已经不是进行时,而已经是完成时了。中国移动用 5 年时间,花掉 2000 亿构建起来的 3G 网络终于走到了尽头。

而就在这个移动 3G 的尾声阶段,我们回顾整个中国 3G 通信技术的发展脉络,发现其实更像是一个恢弘的故事,而这个故事还要从上个世纪开始讲起。

我并不是通信专业的从业者,门外汉的了解也难免有纰漏,如果有错误也欢迎指出来,我们一同进步。谢谢各位。


尽管「移动停止 3G」这个话题是在最近才被大家关注起来的,但是其实移动早就在 2013 年中国移动决定在 4G 信号不好时回滚到 2G 网络而不是 3G 网络时,就已经决定要放弃 TD-SCDMA 这个网络制式了。

事实上早在上个世纪 90 年代,德国西门子就开发出了 TD-CDMA 技术。但是由于技术过于复杂,在欧洲标准组织关于 3G 标准的竞争中败给了爱立信和诺基亚主导的 WCDMA 技术。除此之外,美国 CDMA2000 在国际上也有一定声量。

由于在 2G 世代,无论国际还是国内都是 GSM 和 CDMA 竞争的格局,而这两种网络国内相关的技术积累都是刚刚起步,当时的国内通信系统的相关人士都希望中国能拥有一项「自主研发」的通信网络制式。刚好 TD-CDMA 在智能天线上遇到的问题,中国邮电部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正好在这方面有研发积累,能够解决这个问题。

双方一拍即合,TD-CDMA 在双方合作之后变成了「自主产权」的 TD-SCDMA。

1998 年中国以「邮电部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」(CATT)的名义向国际电信联盟提交了 TD-SCDMA 标准提案。虽然没有引起其他国家的重视,但是在信息产业部和国内几大运营商的强硬态度下,TD-SCDMA 还是和 WCDMA 和 CDMA2000 一起成为了 3G 国际标准。


而 TD-SCDMA 成为标准之后面对的最大问题就是 —— 接下来做什么……

这么一个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,通信高层单位一起「摇旗呐喊」的 TD-SCDMA 不可能不用;用的话谁建网,谁做手机?毕竟这个网络制式当时巨头们基本没有在意的。甚至都不用说国际厂商,就连国内三大运营商都觉得这个技术不成熟,不看好。

同时,「邮电部电信科学技术研究院」改制成「大唐集团」,作为 TD-SCDMA 相关专利的拥有者,为了推广 TD-SCDMA 把西直门的大楼都抵押了出去,同时基本上接触了全中国所有的一流投行,而最后只有郑州贝尔与大唐达成了协议,用 3% 股份换来了 1.5 亿元,并且额外投资 1 亿元用于开发 TD-SCDMA 的相关研发工作。

尽管相对与另外两家标准动辄几十亿的研发及经费这些钱不算什么,但是总归是迈出了一步。

更重要的是,郑州贝尔向大唐开放了一条生产线,大唐可以用这条生产线生产 TD-SCDMA 的基站产品,这极大的缓解了 TD-SCDMA 的面世之急。

在大唐的努力下,信息产业部还划分了 155M 频率给 TD-SCDMA,并与发改委、科技部一起支持 TD-SCDMA 产业联盟成立,2004年还耗资 7.08 亿元启动 TD-SCDMA 研发和产业化项目。


尽管当时 TD-SCDMA 看起来一片欣欣向荣,但是主流的舆论还是并不看好。

时任信息产业部部长的吴基传始终坚持市场为主、技术中立的态度。他曾在 2000 年 12 月的一次发布会上表示,TD-SCDMA 虽然被列为国际 3G 通信标准,但不意味着它一定就是中国的 3G 通信标准。3G 什么时候上,以哪种方式上,最终还是要看需求,看市场,看应用。

他还回顾了早期中国移动通信发展的经验与教训:第一代移动通信,也就是大哥大时代,中国采用欧洲的技术、美国的频段,非驴非马,结果没有规模经济性,设备昂贵,还不能漫游;到了2G时代,中国采用了“原汁原味”的 GSM 技术,才创造了当时移动通信大发展的好局面。他的接任者王旭东对于发展 TD-SCDMA 也心存犹豫,觉得技术和时机并不成熟。

吴基传

运营商对 TD-SCDMA 的相关细节也非常了解,基本都是接受和 WCDMA 或者是 CDMA 2000「混合组网」,而不是单独组网。

改变 TD-SCDMA 命运的,是 2005 年的一封信。

大唐董事长周寰找到了时任中国科学院院长、中国工程院院长、中国科学技术协会主席等重量级科学家,请他们联名上书有关部门,支持中国「自主创新」的 TD-SCDMA。高层回复:此事重大,关系到我国移动通信的发展方向。

而随后,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
2006 年 1 月,新世纪的首次全国科技大会召开,TD-SCDMA 与神州五号载人飞船等一起,被列为「十五」期间自主创新取得的最具代表性的重大科技成就;之后不到两个星期,TD-SCDMA 被明确定为中国 3G 通信标准。再接下来开展规模试验、划拨研发基金、进行友好用户体验等。

然而尽管国家一再重视,但是 TD-SCDMA 面临的问题还是客观存在的,运营商还是希望躲开这个可能会有麻烦的网络。

然而,跑是跑不掉的,大唐还是找到了运营商,或者说是中国移动。


事实上在 2005 年前后国际上的 3G 标准已经非常成熟了,WCDMA 也已经成为了全世界最主流的 3G 网络制式。三大运营商也希望早点拿到国内的 WCDMA 3G 运营牌照,甚至还出现了「先于牌照修基站」之类的新闻。

然而大唐早就盯上了中国移动这个巨人。

中国移动在 2G 时代拥有绝对的优势,在 3G 时代前夕的 2008 年,中国移动当年的利润是联通和电信加起来的两倍,用户数也是远远多于另外两家巨头,这一点相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手机用户应该都有体会。


而正是这样庞大的用户基数引起了大唐的注意。2008年4月,前国务院参事郎志正联合了另外两名参事上书,明确建议由中国移动来做TD-SCDMA,理由是中国移动有用户优势、有充足的资金且是国际品牌。这一建议很快得到批示。

2008年 5 月 5 日,工信部召集三大运营商开会,要求“TD 只能成功,不能失败”。随后的 5 月 8 日,中国移动董事长王建宙表态「中国移动将发展 TD-SCDMA 作为义不容辞的责任」。

2009 年 1 月 7 日下午,工信部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内部发牌仪式,将 TD-SCDMA 给了中国移动,与此同时,中国联通获得 WCDMA 牌照、中国电信获得 CDMA2000 牌照。进而变成了移动「G3」、联通「WO 3G」和电信「天翼」。

北京邮电大学教授阚凯力当时曾问中国电信科技委的一个负责人:没拿到 WCDMA 感觉如何。这位人士坦言,只要 TD-SCDMA 没落到电信手里,就是赚了。

大唐还考虑每家运营商拥有多张牌照之后,移动会优先发展 WCDMA 或者是 CDMA2000,边缘化 TD-SCDMA,特意向工信部明确要求给运营商一个「干净的牌照」。

自此中国移动的 3G 就和 TD-SCDMA 绑在了一起。


移动似乎也知道 TD-SCDMA 靠不住,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准备发力 3G,甚至在内部明确这个只是一个「过渡网络」。

在实际应用中,TD-SCDMA 最大的问题就是网速上不去,而最难过的是这是由 TD-SCDMA 的技术决定的,即使后天优化效果也远逊于另外两种 3G 制式。

一名曾主管中国移动技术部的高层称。在中国移动的努力之下,TD-SCDMA 网络经过了多轮优化,终端也由初期的种类极少变得丰富多样。但它的速率多数情况下只能达到 1兆/秒。至 2013 年,中国联通的 WCDMA 下载速度普遍可达 21m/s,未来可向 42m/s、84m/s 演进;中国电信的 CDMA2000 普遍达到 3.1m/s,未来可向 9.3m/s 演进;但中国移动的 TD-SCDMA 只能达到 2.8m/s,即便未来演进也只能达到 3m-4m/s。

更让移动绝望的是,由于 TD-SCDMA 并非是国际主流 3G 制式,绝大多数的手机都不支持移动 的 3G 网络,最终使得当时的移动只能通过巨额补贴销售大唐、新邮通研发的低端机。据说移动每年要为这些放其他家卖不出去的手机补贴百亿元。

而此时的大洋彼岸,一种名叫「iPhone」的手机横空出世,碰巧这台手机不支持 TD-SCDMA。移动完美错过了 iPhone 红利,直到 4G 时代才找回失去的阵地。

另外移动 3G 覆盖少、信号差,都引起了当时用户的不满。相信当时使用移动 3G 的用户应该也有印象。

据统计,在使用 3G 的期间内,移动的业绩和口碑出现了「雪崩式」的下滑,并被联通和电信超越,这一状况在今天仍旧有影响。

然而在移动的内部,对于给「移动上 TD-SCDMA」这件事情还有另一种看法。

一名中国移动前高层向财新记者透露,TD-SCDMA 的技术到底怎么样,工信部心里有数。只发一张TD-SCDMA牌,且发给中国移动,工信部实际上有平衡三大运营商的考虑。

当时,还在信产部任副部长的奚国华在中国移动的年度大会上曾直言:让中国移动一家独大是工信部的失职。

对主管领导而言,让中移动发展商业化落后的 TD-SCDMA 可谓一举多得:一来对上面有交代、二来可平衡产业格局。牺牲的只有中国移动的正常发展。

从这个角度上,也只能说移动是「能力越大,责任越大」了吧。


移动早就把目光从 TD-SCDMA 转到了 LTE 上。而这张 4G 牌照,从 08 年等起也才等了 5 年时间。

当时市面上主流的 4G 制式主要有 FDD-LTE 和 TDD-LTE,除此之外大唐还有自己的一套 TDD-LTE 制式。移动为了防止自己 4G 变成了 3G 一样的状况,一方面劝说大唐;另一方面直接和主导 WCDMA 的爱立信交流,让爱立信接受大唐在 TD 方面的坚持。

最终诞生出来的就是一个融合的 TDD-LTE 标准,里面保留了大唐提出的帧结构,其他多与 LTE FDD 一致。在中国,TDD LTE 标准被叫做  TD-LTE。这个标准让中国移动走出了 TDD-SCDMA 建造的封闭大门,走进了和世界实际步伐基本一致的全新世界。

2013 年 12 月,工信部发放了 4G 拍照。尽管同时为三家运营商都发放了 TD-LTE 牌照,但是联通和电信都更倾向于等待 FDD-LTE 牌照,宁可什么都不做。

然而等待了太久的移动没有等待,2012 年只建造了 2 万个基站,到了 2013 年直接变成了 20 万个, 2014 年这个数字就变成了 70 万个。

而考虑到信号不好的情况下「优先考虑通话而非上网」的考量下,移动选择了回滚到 2G GSM 网络而非 3G 网络。

5 年,也成为了 TD-SCDMA 大规模推广的最终年龄。而这为 TD-SCDMA 完善的支出至少超过 2000 亿元。


TD-SCDMA 的故事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中国 3G 时代在通信领域曾经走过的弯路。

时至今日,TD-SCDMA 只有中国大规模商用的只有中国,成品的性能也不强,加之未进行专利共享。最后的结果就是既收不到专利费,也没有产生足够的市场影响力。

目前随着 4G 受众的进一步扩大,以及 5G 的即将到来,基站频段的压力越来越大。然而对于中国移动来说 TD-SCDMA 驻留的上亿用户也不是能够轻易清理掉的。所以移动预计将会在很长时间内保持着「三网并行」的基站局面。维护难度高,用户体验也不好。

但是从更大的局面上说,TD-SCDMA 的出现让中国在国际通讯业第一次发出了自己的声音;还间接的培养了大量的通信公司和人才,积累的大量的通信技术,为接下来的 4G 和 5G 通信网络进行了人才和技术的原始积累。华为、中兴等等的国产厂商就是在 TD-SCDMA 时代逐步取代了欧美的设备。

更让人想不到的是,中国移动凭借着 TD 带来的技术积累,一跃成为了 5G 时代最强的技术方之一,在 5G 标准立项,中国移动10项标准位居首位,也算是因祸得福了。

作为一个特定时代的产物,TD-SCDMA 早于 GSM 退出了历史舞台,对他评价或许未来会变得更加准确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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